血吸虫病是肆虐旧中国的一种传染病，千百年来未曾被消灭，如果医治不及时，死亡率很高。新中国成立初期，由于广大群众的卫生意识还比较落后，饮水、用水条件差，加上医疗卫生条件有限，血吸虫病在南方12个省区市的300多个县中蔓延。

而江西省的余江县，则是全国血吸虫病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。全国解放不久，毛主席在土改、三反取得胜利的基础上，于1955年发出了“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”的号召。余江人民积极响应，掀起了破除迷信、解放思想、限期消灭血吸虫病的群众运动。经过两年多的奋战，于1958年树起第一面消灭血吸虫的红旗。6月30日的《人民日报》，发表了《第一面红旗——记江西余江县根本消灭血吸虫病的经过》的长篇报道。毛主席正是因为看了这篇报道，心潮澎湃，夜不能寐,他面向临窗的旭日，写下了《送瘟神》七律二首的光辉诗篇。

这两首诗前面的小序是一篇优美精练的散文诗，说明了创作的缘起和作者当时的灵感情态，字里行间洋溢着作者对劳动人民无限关怀的崇高感情。这种崇高的感情和联翩的浮想，在艺术上就凝结为《送瘟神》二首。

本诗为联章体，即组诗，由两首分别写新中国成立前后巨大变化的诗组成。这两首诗既相对独立，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，有机地构成一曲完美的乐章。试看第一首：

诗的首联：“绿水青山枉自多，华佗无奈小虫何！”把小小的血吸虫作为自古以来名医代表华佗的对立面看待，就明显地表明：血吸虫病危害绿水青山和劳动人民，是从旧社会直到新社会一贯如此。因此，我们鉴赏这两首诗，就必须认识至血吸虫病对绿水青山和劳动群众的危害，从而正视它、治理它，并彻底地送走它。此诗首联以先讲结果、后说原因的因果关系，承上启下，突出了“小虫”所导致的惊心动魄的情景——那么多的青山绿水被“小虫”糟蹋了，全党、全民必须正视这个现实，再也不能推迟“送瘟神”的历史任务了！可见第一首诗虽不言“送”，却为第二首末尾的“送”作了铺垫。

诗的颔联：“千村薜荔人遗矢，万户萧疏鬼唱歌。”是对首联的议论加以形象化的发挥。对血吸虫流行地区的“人”的遭遇作了具体的形象化的描写：他们居住的村落不见庄稼，到处是蔓生的杂草、荆棘，遍地是病人的粪便。十室九空，冷落萧条，阴风惨号，像瘟鬼在歌唱。这些形象化的描写，正好对上文的“绿水青山”为什么“枉自多”作了回答：都是由于血吸虫病导致人的大量死亡、严重地破坏了生产力的结果。这两句诗对仗工整，声韵铿锵。“千村”“万户”用视觉听觉的描述，让读者感受到血吸虫病在时间方面的广阔性和长期性。诗的鲜明的形象性和强烈的节奏感，引起人民群众和人民政府对血吸虫病的严重关注，从而促使诗意向前发展，非“送”走它不可。

诗的颈联“坐地日行八万里，巡天遥看一千河”，紧承上文所说的血吸虫病为害的地区之广和时间之长的客观实际，进一步把“浮想联翩”的形象思维发挥到极致。毛主席作为关心民疾的共产党人的当然代表，即使在地球上坐着不动，每天却因地球的自转也可以游行八万里路程，还可因地球的公转巡视太空上干条星河。既考察血吸虫危害人民的地区之广，又探求如何消灭血吸虫这个瘟神的有效之策。这真是从浮想联翩中出现的神来之笔。颈联是承上启下的转折点，表明只有到了新社会，才把血吸虫病的彻底根治提到议事日程上来，并可看出第一首诗并非只写旧社会。对于颈联，有不少分歧的理解。这里参考了郭老（沫若）的看法，据说郭老的看法曾获得毛主席的首肯。

诗的尾联：“牛郎欲问瘟神事，一样悲欢逐逝波。”这个尾联是由“巡天”一句触发的结束语，与“华佗”一句相呼应。说明对付血吸虫，不仅历代名医华佗之流无可奈何，连天上的神仙牛郎想问人间事也束手无策。这里的“悲欢”是着重于“悲”的偏义词，借以强调人民所遭受的苦难。人间的名医和天上的神仙既然长期以来都对付不了血吸虫，那么，收拾血吸虫这个瘟神的艰巨的历史任务，便责无旁贷地落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人民的肩上来了。这实际就是“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”的引申之义，也是《送瘟神》的最突出的思想意义！但是，这种思想意义并不是外加的，而是从全诗首尾的伏笔（或铺垫）和呼应的艺术构思中流露出来的。在这里，我们既体会到此诗的思想性和艺术性，又认识到高度的思想内容和完美的艺术形式的统一。

作为组诗之一，第一首诗表现的是一开始诗人浮想联翩，形象概括地描绘出旧社会血吸虫病为害人间的凄惨景象，枉有那么多“绿水青山”，就连名医华佗都对这小虫无可奈何。在血吸虫的肆虐下，村庄萧条冷落、田地荒芜，几乎成了“鬼的世界”！这是写旧社会人民所遭受的苦难。诗人接着让读者从旧社会黑暗的环境中跳到光明灿烂的阳光下。在天上，劳动人民的化身——牛郎对黎民百姓十分关心，问起血吸虫病的事，诗人回答——旧时代人民的悲苦和瘟神的得意，都像流水一样一去不复返了，体现出诗人得知血吸虫病消灭后的喜悦心情。诗词的上下句或文章的上下段，往往需要“过渡”。过渡，能使上下部分紧密衔接，是诗意发展的必然。这两首诗巧妙过渡，气势协调一致。消灭了血吸虫病，埋葬了旧时代，人们意气风发、干劲倍增，必将迎来绚丽多彩、气象万千的胜景。由此，诗人从第一首引出第二首，以无限的激情歌颂新时代；过渡自然，凝练到位，引人入胜。

（节选自臧克家主编的《毛泽东诗词鉴赏》）

笺  注

[1]送瘟神：送瘟神：即把旧时迷信传说中散布瘟疫的恶神送走。这里指驱除血吸虫病害的一种比喻说法。送：遣送，驱逐。瘟神：旧时代瘟疫流行，人们无法控制，以为有“神”在作祟，于是称瘟疫为“瘟神”。迷信认为，若送走瘟神，则瘟疫自然不会发生。

[2]绿水青山枉自多：绿水青山：指江南山清水秀，风景秀丽。枉自多：白白地拥有那么多。枉：徒然，白白地。自：自己，己身。这句是说，在旧中国，祖国河山虽然美丽，然而血吸虫病却蔓延其间。

[3]华佗无奈小虫何：华佗：汉末沛国谯（今安徽亳州）人。精通内、妇、儿、针灸各科，尤擅长外科。公元208年，因不从曹操征召遭杀害。这里泛指名医。无奈……何：古代汉语一种固定格式。对…没有什么办法。小虫：指血吸虫。这句是说，不发动群众，纵使有像华佗那样的名医，对血吸虫病也无能为力。

[4]千村薜荔人遗矢：化用五代谭用之《秋宿湘江遇雨》:“秋风万里芙蓉国，暮雨千家薜荔村。”形容很多村落杂草丛生，一片荒凉。薜荔：一种野生常绿藤本植物，这里泛指野草。遗矢：排泄粪便。矢：通“屎”。语出西汉司马迁《史记·廉颇蔺相如列传》：赵王派使者到楚国看廉颇，想召他回来抗秦，使者捏造说：“廉将军虽老，尚善饭；然与臣坐，顷之三遗矢矣。”这里暗用典故生动地说明了血吸虫病流行地区病人腹泻不止，瘦弱无力，濒临死亡的情景。

[5]万户萧疏鬼唱歌：化用唐代杜甫《兵车行》:“新鬼烦冤旧鬼哭，天阴雨湿声啾啾。”萧疏：稀稀落落，人烟稀少。这里指人家萧条冷落，人丁稀少。鬼唱歌：语出南朝梁沈约撰《宋书·乐志》:“晋孝武太元中，琅琊王轲之家有鬼歌《子夜》。”唐代李商隐《曲江》:“望断平时翠辇过，空闻子夜鬼悲歌。”鬼：指死于血吸虫病的人。歌：指冤死者的悲歌。这里是说血吸虫病闹得严重的地方已经成了鬼的世界，即《人民日报》报道中所说的多少个村庄完全毁灭。

[6]坐地日行八万里：这句是说，人们坐在地面上不动，一天之间被地球带着走了八万里。1964年1月27日，毛泽东口头答复外国文书籍出版局《毛主席诗词》英译者问：坐地日行八万里，巡天遥看一千河：人坐在地球这颗行星上，不要买票，在宇宙里旅行。地球自转的里数，就是人旅行的里数。地球直径为一万二千七百多公里，乘以圆周率，即赤道长，约四万公里，再折合成华里，约八万里。

[7]巡天遥看一千河：巡游太空。一千河：极言星河之多，并非确指。河：银河，星河。这句是说，地球在自转的同时也在公转，人们随着地球绕太阳公转，好像对着天巡行，在夜间可以看到天上无数的星河。

[8]牛郎欲问瘟神事：瘟神事：关于瘟神的事情，也就是关于血吸虫病的情况。中国三千年来，创造了无数的神，只有牛郎织女是劳动者象。这句是说，毛泽东由巡天联想到天上的牛郎自然关心人间情况，惦记着农民的命运。

[9]一样悲欢逐逝波：在旧中国漫长的岁月里，广大农民的命运并没有改变，仍然过着悲惨的生活。悲欢：一说即悲伤和欢乐，另一说是偏义复词，这里是悲的意思。逐逝波：随着时间流逝的意思。这句是说，血吸虫病在解放以前，在党没有发动群众加以消灭以前，还是同牛郎在人间时一样，多少年就这样流水似地过去了。